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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中國人的味覺除了在舌尖興奮,尤其愛在心頭蕩漾,越高級的品嚐,越離不開意淫的助興。一碗魚翅羹,吃在嘴裡的是功夫,擺上桌子的是排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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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前年春天,和先生回家鄉領結婚證,事畢兩家人一起下館子慶祝,公公特別點了魚翅撈飯以表隆重。魚翅上桌,一人一份,盛在描金邊牡丹花紋樣的精巧 瓷器裡,金黃色,貴氣逼人。我們兩家人平日都很樸素,絕沒有過自己下館子點魚翅吃的經歷。後來我問我爸,好吃嗎?我爸抬高眉毛說:魚翅呀,怎會不好吃?

  金銀財寶,燕窩魚翅,小時候總在故事書裡讀到,代表的多是老百姓金光閃閃的富足夢想。我爸早年間開過一陣子錄像廳,每天看港片裡大小混混叫囂著 「以後出人頭地天天用魚翅漱口」雲雲,久而久之,他也沒事便口出「待有成就便魚翅拌飯」的豪言。我爸那時有野心,渴望成功,渴望魚翅。《滿漢全席》裡,熊 欣欣演的光頭大BOSS說得好,成功人士都愛吃魚翅。

  成功與魚翅的勾結起於明朝,盛於清代。《汪穰卿筆記》講:「魚翅自明以來始爲珍品,宴客無之則客以爲慢。」《金瓶梅》第五十三回說:「都是珍羞 美味,燕窩、魚翅絕好下飯。」 可見魚翅一出道就是豪門時髦菜。它本身明明沒味,要很多珍鮮來陪;雖有獨特口感,但也就是一種膠原蛋白,與魚皮海參、魷魚蹄筋甚至銀耳相仿。即使如此,魚 翅仍無可爭議的好吃與貴重,這好吃與貴重,多是由於它的「難」——難得,難藏,難做。

  一是難得,在漁民還只能用冷兵器對付鯊魚的古代,獵鯊意味著勇猛地冒險,意味著以性命換得珍稀,乾隆《諸城縣誌》講:「最悍者沙,……其翅味美 而猛惡,噬人,泅水者遇之必斃,海上畏之,號曰海狼。」;二是難藏,《醒園錄》裡說:「煮魚翅法,需先拜佛祖,後將魚翅整個用水泡軟,下鍋煮至手可撕開就 好, 不可太爛。取起,冷水泡之,撕去骨頭及沙皮,取有條縷整瓣者,不可撕破,鋪排扁內,曬乾收貯瓷器內。」工序近十道,可見費勁之至;三是難做,魚翅烹調是清 朝中晚期高廚炫技的天下,也是名士鋪張的舞台,《汪穰卿筆記》有一段:「前時,閩之京官四人爲食魚翅之盛會,其法以一百六十金購上等魚翅,復剔選再四,而 平鋪於蒸籠,蒸之極爛。又以火腿四肘、雞四隻亦精造,火腿去爪,去滴油,去骨,雞鴨去腹中物,去爪翼,煮極融化而漉取其汁。則又以火腿、雞、鴨各四,再以 前汁煮之,並撤去其油,使極精腴。 乃以蒸爛之魚翅入之。味之鮮美,蓋平常所無。聞所費並各物及賞犒庖丁,人計之約用三百餘金,是亦古今食譜中之豪舉矣。」

  古書寫得津津樂道,字裡行間堆滿金錢,巧思,熱情與興趣,魚翅是古代成功人士的品味競賽。人性本賤,我們是多麼迷戀冗繁與耗費,若銀耳也長於險 地,生得彆扭,難以烹飪,或許如今也奇貨可居,爲鯊魚們擋了人禍。中國人的味覺除了在舌尖興奮,尤其愛在心頭蕩漾,越高級的品嚐,越離不開意淫的助興。一 碗魚翅羹,吃在嘴裡的是功夫,擺上桌子的是排場。金黃色澤上氤氳著無限遐想——錢,閒,品味,興盛……所謂無翅不成席,現在看來是老舊的豪奢規範,當年卻 是勃勃生機的時髦潮流。到民國,張愛玲小說裡的遺老家庭,欠一屁股債,過節請客仍要苦撐出一盤魚翅來,無翅不成席的黃金夢雖無當年的活力,臉面排場的架子 仍屹立不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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